文化
老家的秫秸墙
老家院子东边的秫秸墙,一到寒风凛冽时,它发出的声音之大,仿佛放大了风的呼啸声,让人感到惊恐。那似乎是大风能随时吹倒的墙,是什么也抵御不了的墙。
我们兄弟四个从小就在秫秸墙遮挡的老屋里生活与学习。一道秫秸墙,陪伴了我们的童年、少年和青年时光。那时候曾想,大人怎么不用砖石或者泥土打一堵墙,好像村里只有我们家是秫秸墙,感觉是丢人的事。
父亲1955年去福建当兵,爷爷去世早,家里只剩下奶奶,住在现在作为猪圈的东屋里。等父亲退伍回来娶了母亲,他们也只能住在东屋的另一间老房子里。那两间东屋的房子都是清朝末年修建的,破旧不堪。
当时,因需要,部队从退伍军人中征集人员再次入伍,父亲符合条件,响应号召,入伍到县公安局武警中队。大哥出生之后,小脚的奶奶也做不了什么农活了,又加上正是三年困难时期,家庭困难程度可想而知。
二哥出生后,政府为家里特批三百元的救济款,乡里乡亲帮衬着在院子北边盖了五间草屋,南边本来就是大爷家的屋后墙,西边盖了大门和西屋之后,再没有余钱把东边的墙垒起来了。院子的东墙位置也就一直“敞着”,幸好我们家的宅院高,东边又是池塘,池塘与家之间的小路也很少有人走。
当年秋天,等生产队里分了秫秸后,母亲在东墙的位置上,埋上几根木头,架起栏杆,将秫秸立在木架上捆绑住,且当作墙。
当时只是权宜之计,但是随着我们兄弟四个相继出生,更没有闲钱筑墙了,如此,这秫秸墙坚持了三十多年。
父亲退伍回家乡后,当了村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兼民兵连长,分管村里的副业。特别是分管的砖瓦厂,一年数以十万计的砖烧制出来,就是那些烧残的砖也不下万块。老家的东墙年复一年,还是用新秫秸替换风霜雨雪侵蚀朽烂的老秫秸维系。
我们兄弟四个陆续上学读书,学费也是父母一分一分积攒出来的。母亲每年喂一头猪,菜园里春天种点春白菜换点地瓜干当猪饲料,秋天种点菠菜、芫荽等蔬菜埋在冻土层里保存,等春节前挖出来赶年集卖点钱,这些钱勉强够维持家里的油盐酱醋和我们的学费,哪里还有闲钱砌墙。
有许多次,家里拿不出学费,母亲只得到别人家去借。然后,父母省吃俭用,把菜园里的菜卖了,或者等猪卖了,把钱赶紧还给人家。就这样,父母把我们兄弟四个都供到高中毕业。
有人劝父亲,把砖瓦厂里烧残的砖拉回家,也不会有人说什么,把秫秸墙砌成砖墙。眼看着孩子长大了,四个男孩,秫秸墙怕会耽误了孩子找对象等人生大事。父亲却不为所动,谁不想家里风风光光的,但是,父亲知道,即使是烧残的砖,那也是公家的。
父亲当村干部几十年,家里除了母亲的几件嫁妆,老辈传下来的一张八仙桌,几乎家徒四壁。不过,有两件家具是“公家”的。那时,村里的学校与邻村的学校合并,书桌和椅子都折价处理,父亲和村民一样,花钱买了一张杨木书桌,一把杨木椅子。我们家里孩子多,只有八仙桌做作业地方已经不够。
我们兄弟四个长大后努力工作,在岗位上多次立功受奖。无论是在地方工作还是献身国防,无论有了什么职务,父亲在信里总是告诫我们,要像第一天参加工作、第一天当兵那样,始终谦虚谨慎,不骄不躁。干干净净做人,踏踏实实做事。
直到我们逐渐长大,走上了社会,经历了人生,才体会到父母的良苦用心。他们看重的是对孩子的教育,把钱花在读书学习上,而不是一道墙上。更不会因为一道墙,去做唯利是图的人。现在想想,老家的那道秫秸墙,是光明磊落的墙,是守护心灵的墙。(郭宗忠)